一位女孩投书报社,讲述了自己儿时的一段心路历程。
如果用社会惯用的价值标准来看,如今的她无疑是一位成功者:大学毕业,在北京有一份收入不薄的工作。可是儿时所经历的一切,像一道永远无法消失的伤痕在她心里裸露着,她说她一直逃脱不了在这道伤痕上行走的惯性,这种惯性像一道咒语控制着她的思想,她的性格,她的命运。 昨晚我又做梦了,梦里,母亲又一次责备我。一件原本不是我做的错事,母亲一定要我承认是我做的,任我如何解释都无用。我又气又怒,委屈得大哭起来。这么些年里,不知为什么,类似的梦总是不断重复着出现。每一次,我都会一脸泪水地从梦中惊醒。 母亲出身贫寒,初中毕业后,她没能如愿读高中而是进了不收学费又有补助的中专,学习当时很让人羡慕的机械制造专业。可是大学梦一直深植于母亲心中,所以,她嫁给了父亲,一个工农兵大学生。这可能是母亲爱上父亲的重要原因。 父亲温和、内敛,没有母亲的争强好胜。所以,在后来,当工农兵大学生不再吃香时,母亲就开始抱怨随遇而安的父亲不求上进。母亲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单位技术处为数不多的中专毕业生之一。尽管如此,母亲还是觉得自己吃了没学历的亏,而且,她认定自己如果是一个男人,肯定比父亲有出息。毕竟,机械制造不是一个适合女人的职业。 父母的关系还算不错,父亲处处让着母亲,但也不把母亲出人头地之类的要求放在心上。家里的事情基本上是母亲说了算,在我和弟弟相继出生后,母亲便将自己的心高气傲转嫁到我和弟弟身上,也将她没能圆的大学梦寄托在我们身上。 从小我就知道,母亲的话必须听,母亲的要求必须达到。但是我一直不能明白,母亲为什么处处偏袒弟弟,只要我和弟弟有什么争吵,挨骂甚至挨打的总是我。一旦发生什么事情,母亲问都不问,就认定是我的错。 在父母身边的18年里,这样的事不知发生了多少回,而让我刻骨铭心不能忘的是上小学时发生的一件事。 一天,父亲拿回两张电影票,让我和弟弟去看电影。就在我们准备出门时,母亲突然发现放在桌上的10块钱不见了。 她厉声问我:"是你拿了吗?" 我压根儿就没看到桌上的钱,我告诉她没拿。可是母亲不相信,硬是认定钱是被我拿走的,她说:"不是你,还会是谁?你今天要是不承认,就别去看电影!" 我委屈地争辩说:"我真的没拿,我根本就没看到桌上的钱。" 母亲指着我的鼻子说:"拿了钱你还嘴硬,不承认你就别去。" 这时,父亲过来跟我说:"只要你承认,爸妈不怪你。" 天哪,居然所有人都认定是我拿了钱!我愣愣地站着,看着父母确信无疑的表情,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。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电影眼看就要开始了,弟弟已经穿戴整齐,正往口袋里装着饼干。我想,我如果不承认,电影肯定看不成,可是我特别想看那场电影。在最后一刻我终于坚持不住,违心地承认自己拿了钱。 在母亲刺得人背脊发凉的目光下,我低头出了门。那天晚上虽然看上了电影,但坐在电影院里我有一种想哭的感觉,为了看这场电影,我不得不违心地承认自己偷了钱,那种感觉真的很委屈、很悲哀。 电影看完后,我和弟弟回到家里,母亲一边继续训斥我,一边铺床准备睡觉,就在拉动枕头时,她在枕头下面发现了丢失的钱。 听说钱找到了,我再也忍受不住委屈,一下子大哭起来。 父亲见状,一边安慰我,一边跟母亲说:"你看,是你弄错了吧。" 母亲瞪了父亲一眼,拉着弟弟洗脸去了,就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一样。她凭白无故诬陷我偷了钱,最后却连一句道歉的话也不说。 母亲总是这样先入为见,认定所有的错事都是我做的。 这事过去没多久,又发生了一件事。 有一天,院里来了收废品的,母亲将家里一些无用的东西拿去卖了。弟弟见那些破破烂烂的东西能卖钱,心动了。第二天,那人又到院子里来吆喝着收废品。当时母亲出去了,只有我和弟弟在家。弟弟东找西找地找了一堆东西,要抱出去卖。我在一边看着,没阻拦,心里暗暗有点幸灾乐祸,我知道,他要卖的那些东西里有不少是有用的,弟弟这回肯定要闯祸。 果然,母亲回来后发现家里少了东西,找我和弟弟责问,弟弟一看闯了祸,赶紧跟母亲说:"我看见了,那些东西都被姐姐拿出去卖了。" 母亲一听暴跳如雷,她指着我说:"我就知道是你干的!" 我说不是我,那些东西是弟弟拿出去卖了。可是母亲不信,她认为我是在狡辩是在栽赃,见我死活不承认,母亲怒不可遏地要将我赶出家门。当时,天已渐渐黑下来,想到在漆黑的夜里无家可归,我害怕极了,我用双手死死抓住门框哭得昏天黑地。 听到我的哭声,邻居一位阿姨赶过来,问清缘由后,她告诉母亲,她亲眼看见那些东西是我弟弟拿出去卖的。知道了实情,母亲只轻描淡写地跟弟弟说:以后不能这样。然后对满脸泪水的我说:"你再哭,就滚出去!" 那天晚上,我一次次从噩梦中哭醒,梦里,母亲拿着大棒追在我后面要打我。我的哭声惊动了父亲,他走到床边问我为什么哭。我不愿说出那个噩梦,我说:牙齿疼。父亲信以为真,给我拿来了消炎药。他走后,我将那些药全部扔到了床底下。 从此,我时常做同样的梦,醒来就一个人哭,心里有什么事儿再也不愿跟父母说。 母亲一直念念不忘她的大学梦,她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和弟弟身上。在我印象里,我很少得到母亲的赞扬,她总是嫌我不够好,达不到她的要求。她总是拿我和别人比,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:你看人家怎么怎么样!我很小就知道清华、北大、牛津、哈佛,当别的孩子还在数数时,我已经在母亲的指导下念着"负负得正,正负得负"的口诀,做算数题。 从读小学开始,母亲就要求我考第一。每天,除了完成作业,我还要做完母亲布置的50道数学题。看着别的孩子开心地玩耍,我开始憎恨母亲,恨那些数字。我发现,如果我坚决不做那些题,母亲肯定会责罚我,但是母亲关心的只是题目的最后结果正确与否,并不留意解题的过程。因为忙,她顾不上查看每一道题。 发现了她的疏忽后,我在书店找到了那本习题集,每天都去那里抄答案,然后简单地写两行解题过程,这样每天就能很快地完成母亲布置的作业,然后去和小朋友玩。 也就是在这样的投机取巧中,我学会了应对母亲。我从来不跟她说我的真实想法,我干的很多事她从来都不知道。我找各种借口放学不回家,甚至逃学,好在我的成绩好,家长会上总能得到老师表扬,这让母亲很满意。 小学毕业,我以绝对的高分考上了省重点中学。当年能考上省重点,就意味着一只脚已迈进了大学校门。母亲对我的管制有所放松,我有了相对自由。可是到了初三,我又开始跟母亲有了正面冲突。可能我天生就不是学理科的料,到了初二、初三开始有物理、化学课之后,我的考试成绩就不如原先那么好了。而且,母亲越是逼我,我越是逆反。我迷上了诗歌、小说,在物理课上写诗,在化学课上看小说。看着我日渐下降的考试名次,母亲大怒。不管是她发脾气,还是说好话,我都置若罔闻。终于有一天,母亲忍无可忍地撕了我辛苦写好的准备拿去参赛的作文。 她认为我参加作文比赛毫无用处,我的涂涂写写只是浪费时间,是故意跟她作对。在她看来,舞文弄墨根本就是不务正业,数理化才是实实在在的一技之长。我冷冷地看着母亲撕我的作文,一句话也不说。我越这样,母亲就越生气。她骂我,骂很难听的话。我冷漠地站在那里,仿佛一切都与我无关。其实,母亲骂我的那些话,每一句都被我记在了心里。 读高中的那几年,我将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,跟家人几乎没有什么交流。母亲对我优异的文科成绩视而不见,我当然也不会告诉她我在全市作文大赛得奖之类的事。看着母亲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弟弟身上,我在心里跟自己说,我一定要考上名牌大学,给她看看。而且一定要远远地离开家,过自由自在的生活。 高中毕业时,我本有机会被保送读当地一所大学,但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个机会,因为我想远远地离开家,离开母亲的监视,离开她挑剔的、永远不满的目光。高中三年我学得很苦,当时,支撑着我的惟一信念,就是考上大学,离开这个家。 我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北京一所重点大学。接到录取通知书时,母亲大吃一惊,她曾认定我考不上这所学校。 我热切地盼望着离家的日子,母亲却明显地焦虑起来。她不止一次地抱怨我没有报考本省的学校,又不得不接受我将要离去的事实。走的那天,在火车站,母亲居然哭了起来。瘦小的母亲站在人群里,车窗的玻璃将我们隔开,看着她伸手擦眼泪,我很想跳下车去安慰她,却愣愣地站着不敢动,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很长时间以来,我已经不知道如何跟母亲交流。 好胜、要强的母亲终于将我和弟弟都送进了大学校园。每个假期回家,母亲都跟我说毕了业一定要回来工作。我知道母亲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,可心里总有隐约的不快——为什么从来就不问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?可是,我再也不会跟母亲理论了,而母亲也知道,她永远改变不了我的想法。 毕业后,我留在了北京,因为这里更适合我。我无法去跟母亲讲我的打算,我害怕她跟我说:长大了,翅膀硬了,管不了你了。 我曾经以为,离开家,离开母亲后,我就自由了,我就快乐了,我就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。其实不然,随着时间的推移,我越来越发现, 虽然我开始了自己的生活,却仍然无法摆脱家庭曾经给予我的影响, 这种影响已渗透进了我的人格、心理、性格,它甚至决定着我的行为方式,处事原则。我不能不说这是一种宿命,我的好强、倔强、不擅交流、内心深处的孤独,这都是生我养我的家所给予我的。它已经给我的灵魂打上了烙印。 失败的家庭教育结出的苦果并不只有"问题少年"、"劣迹青年",还有一种苦果是心灵的,这种心灵的苦果看不见摸不着,它的苦汁却每时每刻都流动在血液里。 父母对孩子的伤害常常是不自觉、不自知的。也许不是打骂,却留下比打骂更深的烙印。心理学家认为,这种伤害,年龄越小烙印越深。就像俄罗斯玩具"套娃",人们看到的是一个强大的外表,但他内心深处的自我,却还是小小的一个。如果孩子在幼年时期没有感受到父母的爱,不管他长大以后挣了多少钱,地位有多高,他都可能不喜欢自己,因为他无法获得自信。 人的一生,很难摆脱家庭所带来的影响。一些心理学者甚至认为,一个人成年后的人格特征、处事方式、心理状态,都与童年的经历相关。家庭给人以温暖和关爱,但同时,家庭也能伤人。 一个人就是一个世界,每一个人都是世界上惟一的。学会欣赏你的孩子吧,因为生命之间是无法比较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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